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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座城市年轻时的样子:一位老人的哈尔滨往事(下)

发布日期:2016-03-25

  精彩导读:岁月经得起打磨,时光耐得住寻味。这是一位老人的回忆录,同时也是哈尔滨这座城市年轻时的样子。

  序言: 母亲已届耄耋,她出生在上世纪廿年代旧中国的哈尔滨,当年大批俄罗斯人侨居这里。姥姥家所居住的南岗区是俄罗斯人聚居的地方。做为当时的少数中国居民,姥姥一家便成为众多俄罗斯侨民的睦邻。他们朝夕相处,彼此建立了深厚的友谊。直到1931年日本侵占东北,打破了原本和平安宁的生活,一些俄罗斯人被迫离开中国,离开哈尔滨。

  母亲从儿时起,就得到来自异国的邻居,热情善良的俄罗斯大叔大婶们的恩泽,在她的成长过程中,于潜移默化间接受了俄罗斯的文化习俗,在与异国小伙伴的嬉戏玩耍中,于不经意间学会了一口纯正的俄语。所有这些对她的一生都产生着深远的影响,也为日后的工作提供了方便。当然,在文革中也因此遭遇了麻烦。

  童年留给母亲的记忆是美好的。老人经常向晚辈讲述她的童年趣事,从中我体味到中俄文化的交融,也见证了中俄友谊之渊远流长。久而久之便萌生了记录这段历史的想法。在我的一再要求下,母亲终于提笔写下了八十年前那如烟的往事。 以下是母亲的回忆,字里行间饱含着母亲对俄罗斯邻居的怀念与眷恋,本人对该文略加删改,着重展示其趣味性的一面,以飨读者。

  2009年是中俄建交60周年,也是中国的俄罗斯语言年。语言的交流对中俄友谊的存续与发展至关重要。从母亲童年的生活到参加工作,几十年来,在与俄罗斯人的交往过程中,无不体现出语言的魅力。

 

  母亲的童年在快乐美好的时光中飞逝着,来不及回味来不及思忖,转眼间,就长大成人了。在成长的岁月中,始终交织着与俄罗斯朋友之间的深情厚谊。它已成为母亲生活的一部分。 生活赋予母亲很多,从结婚、生子到工作,她与俄罗斯朋友始终互相牵挂着,她们快乐着彼此的快乐,悲伤着彼此的悲伤,留下了一生不能忘却的记忆。 以下继续母亲自己的回忆... ...

  与俄罗斯人交往二三事

  1937年姐姐考上了铁路电话局,并给了套房子(在公司街33号),是年,我们全家搬到了那里,邻居仍旧是俄罗斯人,男主人也在铁路局工作,一家三口,有一女儿Наташа(娜塔莎)光阴荏苒,转眼到了1940年,我已经18岁,准备出嫁了。俄罗斯大婶送给我一个大大的水果盘,到了结婚那天,乐队一到门前,大婶急忙跑过来,搂住我大哭,爸爸不断地擦泪,妈妈泣不成声,姐姐也在哭,直哭得我更加舍不得离开家、离不开亲人和朋友。上了车,一直哭到福泰楼饭店,如同上法场一般。写到这里,手中的这只笔真的形容不出我的感受。中俄两国人民之间那感人的一幕幕,至今仍记忆犹新。他们虽不是亲人但胜似亲人,在我心中,他(她)们永远是我的亲人。

  1945年前后,一次偶然的机会,我在教堂街(今革新街)遇到了原来的邻居 Дуся 大婶,她的境况看起来很不好,我百般邀请她到家里去,她说今天不行,过几天我一定去。唉,可怜的大婶。我很清楚她不会来的。其后,我逢人便打听大婶的消息,大家都不认识她,过了半年,找到一位俄罗斯老太太,她说在文昌街小木器厂院内有一个搞家政的,但不知姓名。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去了,果然是大婶。老人家的眼睛变得和盲人一样,一间小屋,集体厨房,屋内没有床,估计在那个小沙发上睡,我的心特别难受。过了几天,我买了二斤点心再去看望老人,她告诉我想吃鱼,不喜欢鲶鱼,我答应了。令人遗憾的是,还没来得及送去,老人就死了。这件事深深地刺痛着我,她曾经像母亲一样爱我,多年来,我一直深感愧疚,始终难以释怀,觉得对不起老人!

  1946年,我去 Мельникава 大叔(Дуся 大婶的前夫)的列车段办公室,去看望叔叔。刚进门向大叔问好,老人说,把手伸过来,他握住我的手大哭起来,我清楚,叔叔是想起自己的儿女。女儿长我四岁,儿子长我两岁。女儿已不知去向,儿子吸毒,死在了上海的马路上。老人哭得很凄惨,男儿有泪不轻弹,到了这个地步,他的心早已碎了。

  老人把我送到局人事科,科长是一位俄罗斯军官,高高的个子,带着一副金边梅花肩章,显得很威武。面对他口试般的问话,我一一回答了。最后他问一句,你在家做什么,我回答他,什么也没干。这位科长板着脸说,你天天嗑瓜子吗?风趣的问话使我哭笑不得。最后说,你先去三棵树工作,一个月后把你调回局里。

  在回家的路上,走到博物馆时,迎面过来一个貌似蒙古人模样的军人,他狎侮地伸着手对我说,Ты моя паришня (你是我的姑娘),吓得我飞快地奔回家中,大病了一场。去三棵树工作的事便不了了之。

  回忆这段历史,内心是痛苦的,对他们的思念挥之不去,始终铭刻在我的记忆中。爸爸在他们的帮助下多次调动工作,从火车站到俄罗斯小学再到铁路局,工作一次比一次好。 当我们给予别人帮助时,常常会很快遗忘。但当我们受人恩惠时,我们总是心存感激和感动,难以忘怀。

  1951年,经人介绍,我到自来水公司工作,被安排到窗口,接待外来办事人员。当时哈市有部分白俄罗斯人,如南岗区沙曼屯、香坊区,养牛的居多,以卖牛奶为生。他们的用水量较大,经常与公司打交道,由于语言不通,只好请他们到公司来办理业务。在这过程中,出现过一些笑话。道里区北安街一位住户来公司,他很客气地对我说:“Знаете ли вы что (你知道吗)?你们的调查员去我家收水费,住在我隔壁的是我儿子和儿媳,他俩都上班,不在家,我告诉你们的收费员,Там сын(那是儿子),后来他们来几次都喊,сын 有没有(儿子在吗)?”这岂不成了人家的长辈了吗?当然人家有意见了。我给老人解释通了,老人当时付了款,面带笑容,满意地走了。

  道里安道街住户来公司办事,许多男士女士操着俄语但相貌酷似中国人,他们言谈很有礼貌,我好奇地问他们,你们为什么不讲中国话,对方笑着说,我们是татарин(回民)。原来他们是俄罗斯人,我后悔于自己的冒失。

  还有一次,我单位某技术员去一俄罗斯人家设计自来水管道时,这位主人一直在说,год 水的没有(一年没有水了),因“ год ”与汉语的“过道”是谐音,该技术员到过道转了两圈,什么也没发现,实在搞不通,只好把该俄罗斯申请人带到公司。经我的询问,原来是一年( год )没水了,经过交谈,问题得以顺利解决。

  文林街23号的一位俄罗斯人来公司办事,她说她是老哈尔滨人,却一句中国话不会说,我们经常来往,彼此成了朋友。一天,她问我家住哪里,我用中国字给她写了个字条,一周后她找到我家,怀里抱着一大捧白色马蹄莲,说这是周总理最喜欢的花。她用西方礼仪向我表示了感谢,我用大列巴招待了她。

  家住铁岭街25号的澳大利亚人久林(她讲俄语),经常去公司办事。如水道维修、安装、缴纳水费等问题都需要找我帮她解决,有时与邻里之间的矛盾也要找我,她说因为语言不通,她不认识其他中国人,只好找我。久而久之,我们也成了朋友。一次为了感谢我,她带着点心来看望我,被我拒绝了。直到退休,我们仍有来往。 后来,我和她们失去了联系,但我依然很想念她们。

  动乱的年代

  1931年,日寇侵占东北,百姓终日提心吊胆,生灵涂炭。我依稀记得,那时我刚上小学,日军把我们的教室作为他们的马厩,教师被赶走,学校停课,一年后才复课。起初学生学俄语,后来改学日语,接受奴化教育。

  抗日战争爆发后,日本侵略者把每月的18日定为防空日,这一天市民必须按日本人的要求,如穿防空服、戴手套等,所有市民不分国籍,都在日本人的控制之下。我所居住的教堂街(今革新街)派出所所长也换上了一个肥胖的日本人,这一天是18日,一位俄罗斯姑娘(大约十七八岁)走在街上,她只戴着一只手套,而拎着另一只,不幸被日本所长看见,他不由分说,上去就给了姑娘两记耳光,姑娘顿时被打得满脸通红,站在那里莫名其妙。目睹这一场面,我急忙喊道:“Перчатки!(手套)”姑娘赶紧带上另一只手套,日本人方才罢休。姑娘总算免受了更大的伤害。

  又逢防空日,那天我家的窗户开了个小缝,不料被这位所长看见,他一脚踹开我家大门,厉声喝道:“なんで?(怎么回事)”我立即回答:“こども。(小孩弄的)”于是他说:“ちゅぅぃしなさぃ!(注意啊)”便扬长而去。我暗自庆幸,自己利用所学的一点日语与日本人周旋,总算化险为夷。

  今天,祖国日益强大,屈辱的岁月将永不复返。 1945年苏联红军出兵东北。有一天,忽然来了两名士兵,径直闯入我家。四岁的女儿正在撒尿,见到带枪的人,吓得边走边尿,我赶紧上前向他们问好:“Здравстуйте товарищи!(您好)”两个士兵稍做迟疑后回答:“您好!”我指着女儿说:“Она боится.(她害怕了)” 其中一名士兵问道:“ Сколько лет ?(她几岁了)”并问另一名士兵:“У тебя ещё есть печенья и шоколад?(你还有饼干和巧克力吗)”对方耸了耸肩。他们又问:“Сколько часов будет муж?(你先生几点下班)”我回答:“Пять часов.(五点)”他们说: “Мы будем познакомить.(我们想认识一下)” 由于对他们不了解,当时心里很害怕,第二天便带着女儿出去躲了几天。据当时更夫老张讲,第二天来了十二个军人,见家里锁门,没有再来,这件事便不了了之。当时有些军人经常酗酒闹事,百姓对此有看法,对他们只能敬而远之。

  1951年参加工作后,由于当时在哈的俄侨仍然很多,于是我被安排在窗口负责接待工作,但由于工作人员语言方面的障碍,经常出现俄罗斯人拖欠我单位水费的现象,如当时的索菲亚教堂拖欠我单位水费已达半年之久,公司领导和收款员都很为难,面对这种情况,我主动代收款员去教堂索要。记得那天,开门的是位长者。我说明了来意:“Я пришла за воду.(我来收水费)”对方忙说:“Пожалуйста.(请吧)”我跟随他进了教堂,他反身锁上大门,带我走过三道门,才将所欠水费如数交给我,又随他从原路返回。因为是只身一人,不免有些紧张。过了几天,单位组织职工看电影,内容是反特片:写一个教堂外国传教士,是个伪装成瘸子的特务。我不由得想起前几天去索菲亚教堂收费的情景,不免有些后怕,自然引发很多臆想和猜测,在那个动乱的年代,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。

  年复一年,与俄罗斯人的交往因工作关系一直继续着,在哈的俄侨中很多是用水大户,他们不懂汉语,语言的交流显得尤为重要。由于我得天独厚的背景,工作期间为公司创下了无欠费的业绩。想到这些,内心感到一些欣慰。

  解放初期,姐姐家的亲戚从天津给我捎来一件泡纱小褂,我穿上这件当时哈市尚未流行的衣服乘电车上班,车上有两个男青年在嘀咕:“Не когда не гладила.(这衣服一辈子也没熨过)”我笑了笑:“Это такая модельял.(就是这样的)”年轻人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,而我则维护了自己的尊严。

  《往事》花絮

  我被安排到公司窗口工作后,开始重新与俄罗斯人打交道。某日,单位王同志楼上楼下找我,因为有一位俄罗斯人来公司办事。有人问他:“你是俄语班的学生,为什么不会说?”他回答:“我是俄语夜校班的,晚上会说,白天不会说。” 工作期间,某天,一位同事说,你教我说俄语呗,我说,你说“Я дурак.(我是混蛋)”他不明白其中的含义,到处重复这句话。该同事平时很爱开玩笑,于是,我也来了个恶作剧。 ----以上为母亲口述

  唤起回忆 传承友谊

  改革开放以来,大批国际友人涌入哈市,一次,我同母亲去道外区金城商厦购物,遇到两名俄罗斯妇女正在买衣服,其中一人说: “Мне надо широкая.(我需要宽大的)”售货员不解其意,母亲上前做了解释,俄罗斯妇女听到后高兴地说: “Вы хорошо по—русский говорите.(您俄语说得很好)”母亲说:“Только эти.(只会这些)”“Ну мы поняли.(那我们也懂)” 为了让母亲经常品尝到俄罗斯风味的食品,作为晚辈,我们有时会带母亲光顾华梅餐厅或俄罗斯风味餐厅;而去秋林买大列巴和里道斯香肠,丰富母亲的餐桌已经成为多年来儿孙们孝敬老人的一种自觉的习惯。

  2003年,为了愉悦母亲,满足母亲那份俄罗斯情结,弟弟通过朋友宴请当时在黑大任教的俄罗斯籍教授Илина和她的朋友西安大学俄语教授来家中作客,并共进午餐。大家聊得很开心,俄籍教授称赞母亲的俄语讲得很地道,席间,老伴还与西安大学俄语教授分别用中文和俄文共同唱起<<莫斯科郊外的晚上>>,她唱得很投入很动情,博得大家一阵阵掌声。

  再次唤起回忆,传承友谊。

  从母亲的真实故事(或经历)中,我也感受到,掌握一门或几门外语的重要,它是了解世界的窗口,是连接友谊的纽带。希望有条件的朋友,学好几门外语。

  Mother has told some true stories about her past, from it I think, it's necessary to master one or several foreign languages. Because it's the window to know the world, and ties of friendship. Friends, try your best to learn several foreign languages.

文章来源:大话哈尔滨   作者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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