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哈尔滨北三道街的前世今生

　　哈尔滨北三道街，南北长约两百米，南端是靖宇街，北端是升平街。东西贯穿有鱼市胡同、松光电影院胡同、省评胡同三条胡同，与北二道街、北四道街相连。这条街两侧的建筑多数建于民国初、中期，在目前进行的靖宇街改造中，这条街已经被列入拆迁范围。 百年老街消失在即，百年往事，不该随风飘散，所以有了《北三道街的前世今生》。

　　北三道街一处老院子的院门一直锁着

　　在这座城市，中央大街就是殿堂上的公主，衣着鲜亮；曾经和她齐名的靖宇街及北三道街，则是灶前的老妇，灰头土脸。

　　今生：灶前灰头土脸的老妇人

　　1950-1970年代偷摸地投机倒把

　　今年68岁的张大哥住在北大六道街上，他记得1953年前后，爷爷总领着他去北三道街买茶。那时在一个小男孩的眼中，北三道街临街的门脸都是买卖人家，各类小铺、小馆、小店，“多去了。”街道干净，没有如今从门脸摆出来的各种摊床。那时，鱼菜店有大鳇鱼卖，都是一段段切开，按照大小块去卖。还有一块多钱一对的大对虾，“没有一尺也得有八寸。”和爷爷一起买菜，偶尔，老人家会给他花七分钱买根油条，或是花六分钱买一个带芝麻的烧饼。

　　“那时候大家一样，都是平等的，生活很安稳。”张哥说。

　　72岁的马振兴大哥，一直在道外生活。在他的记忆中，1950年代一直到1970年代中期的北三，看不到小床子，偶尔有流动的小商贩，都偷摸地推个小车，交易时，都猫到附近的院子中怕其他人看到。“那时候，这种投机倒把的行为是可耻的，谁敢明目张胆？那时候，最高尚的人是学技术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的人，是劳动兴国技术兴邦的人。”马大哥说，“那时候在街上捡到东西，没人往自己兜里揣，都交上去。北三道街这市面上，没人打仗斗殴，骂人的话都几乎听不到，风气好。”

　　夜食儿

　　1950年代的北三，天暖和了之后，每当晚上八九点钟一到，就不断有人拎着木头食盒沿街卖夜食儿。“烧鸡——喽”、“五香干豆腐”、“茶鸡蛋喽…”、“炒花生”……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，叫得窗户后面一个个小孩的心直痒痒。

　　烧鸡用的鸡，那时都是散养的小笨鸡，还没有喂激素长大的速生鸡，做的时候，也不放味素和各种人造香料，香，是肉的本质香。每当食盒打开，鸡肉的鲜香飘飘荡荡散出很远。就有附近的小孩，留着口水看着那个食盒。卖烧鸡的，必搭配五香干豆腐，干豆腐都是鸡汤煮过的，鸡是好鸡，汤是好汤，煮过的干豆腐，上面浸满油汁，冒着诱人的香气。干豆腐用草绳拴着，挂在木盒上，一卷一毛钱。如果买烧鸡，卖夜食的，一般会赠送一卷两卷干豆腐。

　　夜食一般卖到后半夜。1960年代，卖夜食儿的没了，没有夜食吃的孩子们，也不惦记吃夜食了。

　　北三市场冬天刚出锅的玉米面大饼子

　　钓干肠

　　从前的正阳楼比现在牛。那时候正阳楼的干肠，是哈尔滨人四大礼品之一。买卖家做生意倒不开钱时，从朋友那借些钱，人家不要一分一厘的利息，逢年过节，这人情要还。去正阳楼买份干肠，放到正阳楼特制的木盒子里，很注重地拎着，给朋友送去，绝对拿得出手。当然，如果配上大罗新的咖啡糖、金星钢笔和罗马表，这四大件组合成四合礼，那可是绝对的大礼。

　　正阳楼是干肠第一有名，售价三块六一斤；正阳楼第二有名的，是烧鸡，一般三块钱上下一只；正阳楼第三有名的，应该是松仁小肚，一块三一斤。还有件贵的食品，是两块六一斤的南肠。除了干肠可以做为礼物，烧鸡也可以备选。松仁小肚虽然好吃，但绝不能做为礼品送人。为啥不能呢？估计是因为便宜。正阳楼最最有名的，是那一锅从开业就没断火的老汤，据说做老汤时用到了猫。

　　正阳楼前店后厂的格局，前面的门脸是营业室，后面的院子和楼上是车间。干肠做好后，需要晾晒到院子中。早年，后面的院子住的是店主一家。解放后，有十几家人家搬了进来。正阳楼的干肠晾在一楼，二楼就有邻居，趁人不备，拿根竹竿，一端栓上细绳，绳头绑着钩子，杆子伸下去，用钩子去钓干肠。

　　北三道街上的正阳楼老店

　　正阳楼对面商家晾着干肠

　　正阳楼老店旁边晾着鱼干

　　倒票的老太太

　　1960、1970年代，是漫长的凭证购物时代，商品统购统销，买相关的商品需要搭配相关的票证。买布要布票，买肉要肉票，买烧饼油条豆腐脑要用粮票，如果没有票，有钱也买不到生活必需品。

　　家庭条件好的，想多吃些肉、多吃些蛋，但这些都是按照家庭人口统一分配的，固定下来的数量，买完，没票了还想吃咋办？还有些家庭条件不好的，肉票、蛋票发下来了，没钱去买肉买蛋，这票在手里浪费着，岂不可惜？

　　供需双方出现，票贩自然应运而生。道外票贩多集中在北三，一走一过，擦肩时有人就问：“要票儿么？”声音小得只有需要的人能听到。如果要，只需一个眼神或是点下头，票贩就会向某个安全的地界走去，要换票的，随后跟着，就像地下党接头。北三最有名的票贩，是个老太太，高度近视，还不戴眼镜。有花钱买票的、有用票换钱的，她总是把钱或是票，放到距离眼睛只有十几厘米的地方仔细端详，仔细得像个考古学家在品鉴文物。有些票，是从附近商店的营业员手里流出来的，卖肉的私下扣留些肉票，卖蛋的私下分扣留些蛋票、卖布的私下扣留些布票，悄悄拿到北三换钱花。

　　北三道街冬日。这一景象不可再现

　　熏酱一条街

　　公私合营之前，北三道街上，大中小型餐馆林立：从主营朝鲜料理的大成馆、松江馆、主营京鲁菜的汇海楼、明星大菜馆、致美斋到主营回民菜的新同发，菜系较全，菜品丰富。1956年公司合营之后，私营菜馆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国营、集体制的“公家饭店。”主营溜炒的各家国营饭店，菜单上的菜多半一样，失去了早先饭馆以不同于他人的特色菜为主打的特点。此时的北三道街，有两家扒肉馆：三义扒肉馆与大众扒肉馆。扒肉那时两毛五分钱一块，后来涨到三毛钱一块；这两家扒肉馆是公私合营之后，一直开到改革开放的为数不多的扒肉馆，为哈尔滨改革开放之后涌出的近百家扒肉馆传承了薪火。

　　改革开放之后，北三的汇海楼与范记永先后关门闭店，国营饭店日影西斜，巅峰跌落谷底，溜炒菜逐渐退出北三。取而代之的，是老邵家的新春小吃、王家的奇味美、李家的砂锅熏酱、北山酒馆的酱猪脑、酱肘子、熏肠、训肚、熏骨架、干肠、粉肠、红肠、鸡丝卷、猪头肉、叉烧肉等熏酱菜。公私合营之前的北三，是特色菜一条街，公私合营之后的北三，是溜炒菜一条街，改革开放之后的北三，是熏酱菜一条街。

　　熏酱店，生意依旧兴隆

　　拥挤已成往事

　　北三在老道外人的嘴里，用的最多的是“拥挤”这个词。逢年过节，这条街人肩相磨，是推搡不开的拥挤。自行车是推不过去的，来买货的，要把自行车锁在北二道街或北四道街。改革开放之后，买菜的地方多了，分流了北三的购物者。早市上的蔬菜副食，比北三市场上的要便宜。精打细算的人群，渐渐远离了北三。从1980年代中后期开始，北三道街上，购物人群汹涌的浪潮再未涌现。而今，仅剩的几座百岁的老房子，依旧在人来人往的北三道街上矗立，看着它们，你能想起这座城市的前世今生。

　　在这座城市，中央大街就是殿堂上的公主，衣着鲜亮；而曾经和她齐名的靖宇街及北三道街，则是灶前的老妇，灰头土脸。

　　北三道街上的行人

　　为何要去北三?因为—— 副食要买全 请您到北三

　　北三副食品商店，民间叫做北三商店，曾经是北三道街上最大的“字号”，占据着北三道街从升平街口直到省评胡同路两侧的位置，经营面积约占北三道街经营面积的三分之一。在老道外人的眼中，北三商店就是北三道街，早20年，您要是在道外听人说：“您去哪？”“我去北三。”这北三，指的多半就是北三商店。

　　这些，都是当年北三商店的

　　北三商店占据着北三道街近一半的面积

　　那时候，没有缺斤少两的

　　哈尔滨北三副食品商店，成立于1952年，曾经是与道里菜市场、南岗奋斗副食齐名的龙头副食品企业。“1980年前后我刚进商店的时候，商店的酱菜就上千种，蔬菜组的营业员有四十多人，我们的塑料购物袋上都印着：副食要买全 请您到北三。”北三商店的经理王家俊回忆说。

　　1957年公私合营之后，中国社会实行供给制，生活所需物品，皆由国家统一按人口分配。鱼肉蛋菜、烟酒糖茶、水果糕点、咸菜调料、山珍海味都由各地的副食品商店统一供应。在1969年之前，每年春节时，哈尔滨市民每户得到政府供应的鸡一只，每户每人分到猪肉一斤（平常每个月每人半斤）、鸡蛋半斤（产妇一人十斤），鱼，一般是海杂鱼，一人一斤。虽是偏口、黄花、带鱼等常见鱼，但平常是吃不到的。东西不多，但必须到居住地附近的副食品商店去买。

　　年前，北三道街附近的居民们，手里攥着发下来的肉票、蛋票等各种票，怀里揣着钱，一大早就到北三商店来排队。土豆、豆角、茄子等菜，营业员都拿着笸箩直接搓着卖。顾客想挑挑，那是没门的事儿，顾客在菜前稍一迟疑，营业员在柜台后就不耐烦地高喊了：“下一位。”

　　年前买菜来晚了的，那就得排大队，几百人排着的，都是过年离不开的肉、蛋、鱼的柜台。人多，摩擦难免，挤出来的火气，先是用污言喷射，最后都是靠拳头发泄。每到过年，年年这样，在老道外人的回忆中，这时候去北三，是“去抢菜”。

　　排队一两个小时买一样菜，的确使人头疼，但北三的货品却实实在在的品质优良，从无缺斤少两，更无掺杂使假。“在那，买啥都放心。”老道外孙二哥说。

　　北三商店旧影，1990年代初期时，商店烟酒柜台，啥酒都有

　　北三熟食部，堪称啤酒屋

　　北三松光电影院胡同口南侧那屋，当年是北三商店的熟食部。北三商店有自己的熟食加工厂，做哈尔滨人爱吃的粉肠、小肚、红肠、猪头肉、鸡丝卷、叉烧肉，还有北三的特色辣汁豆腐、蜜汁豆腐，有几十个品种。

　　熟食部卖的都是下酒菜，同时也卖酒，酒是啤酒。屋内有几张桌子，桌子旁是长条板凳，买完酒、菜，就可以坐下来喝。这屋里卖的东西，可以不用票买。那时还没有瓶装啤酒，大家喝的都是“散装啤酒”，如今叫做生啤。北三商店里，有一个装啤酒的大桶，啤酒厂的罐车来后，有一个软管直接插进商店墙里留出的口子中，室内有人把管子口与大桶口对接，罐车里的啤酒就全部灌进桶里。

　　这个插啤酒管子的口，一直留着

　　有和罐车司机或是商店管酒的人熟悉的，看到罐车来，就自己拿着罐头瓶子接那管子里流出的啤酒。这时候的啤酒，是深深的琥珀红，喝到嘴里，油滑爽口。

　　熟食部最有名的菜，是杂拌。所谓杂拌，就是选择四五熟食，比如粉肠、小肚、鸡丝卷、猪头肉，每样少要一点，营业员切好，拌一盘。品种可以任意选，所以叫杂拌。1960年时最贵的杂拌是四毛钱一盘，经常有附近的居民，在单位开完工资后，顺道在北三熟食买好杂拌带回家去。68岁的张大哥，清楚记得自家邻居王叔拿着杂拌进入院子后，举起高声对楼上的妻子说：“你看看我买啥了。”在那个年代，一盘杂拌，就是一顿难得的美味。

　　充满正能量的乔木经理

　　已经过世的乔木（音），是北三商店1960、1970年代的经理，全国劳动模范。如今北三员工在回忆他时，没有不翘大拇指的，说他“一尘不染，两袖清风”。富强大骨棒老板姚长生的妻子，是北三商店的老员工，她说乔木在北三做了一辈子领导，没在店里买过一样东西，“他家住大方里，老婆天天在大方里附近的商店买菜。”因为身子正，商店里的职工在乔木那“没有敢支愣毛的”。

　　1998，北三的休止符

　　作为北三商店的“现任”经理，王家俊每天还来北三商店“上班”。北三的房产，有的已经为还银行欠款而抵债拍卖了，一楼的门市，都出租给个人做买卖。王家俊的办公室在二楼，空荡的房间里，立着点着煤火的小炉子，炉筒子边上，挂着新灌好的干肠。

　　“1995年我们就开始没落了，这是谁也决定不了的自然规律。那时候北环路开始改造，北三道街附近的人流开始分散。之后随着城市的拓宽，购物人群在稀释。”同时，道外购物人群的经济实力也在下降。1990年代初，道里副食开始卖60元一斤的美国蛇果，北三商店跟风也进了两箱。道里副食的蛇果，总能在保持新鲜时卖掉，而这蛇果摆到北三商店的柜台后，“连问的人都没有，最后都放成了木乃伊”，一个都没卖掉。1990年代初期，同样的青菜，道里卖的就比道外一斤贵两三毛钱。每当南岗、道里的蔬菜公司的蔬菜，因积压变质后，都会来找王家俊，拉到道外，“扒堆都能卖了。”

　　“1996年，北三商店开始承包到柜组，1998年，我们企业已经没有自己的经营能力了，只好彻底退出。”王家俊说。

　　“当年你们商店的牌匾挂在哪了？”记者问。王家俊想了想，带记者来到办公室外的阳台上，指了指楼下——一个后接出来的小棚子。“我们商店的牌匾一直挂那，没摘。肯定是这家接门头的时候，砌在里面了。”

　　王家俊在北三商店值班中。

　　张宏伟大姐两口子，在北三商店工作了三十多年，如今租着北三商店的门市房开着小店

　　2015年夏天时的北三道街。

　　北三道街上的这扇老门，风雨沧桑中依然保持当初的模样